清爽温和清晨,湿润的南风轻轻地从大地上扫过取走黎明的寂静,和煦的晨曦悄无声息地飘进窗户落在床头的书桌上,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
晚春的晨风拂过大地,唤醒世间沉睡的一切,然后春天就会就此悄无声息地离去,正如她悄无声息地来到这个世界。
淡白的天光,渐渐铺满庭院的每一个角落,给朴素的房门涂上了一层幻梦的朦胧光影。
几只玲珑的小鸟在石桌上清脆地鸣叫,雀跃地啄食着市盘中准备好的面包屑和谷物。不时好奇的跳到食盘旁用羊皮编成的精致史书上,好奇着这些散发着油墨和亚麻油气息的纸卷上勾勒的是什么东西。
慢步于修道院的青石路上,空气凉凉的,轻轻地抚摸着她青春不复的脸庞、她银色飘扬的丝发,青翠色的庭院和青石的建筑在晨曦之下显得不再那么寂寥,驱散着夜晚的寒意,托了天气转暖的福,就连身上的酸痛感也奇迹般的消失了,仿佛有一缕缕凉凉的清流入内心,注入灵魂,让原本已经模糊的思绪变得抖擞起来。这种大脑清晰的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太阳渐渐升起,修道院也变得渐渐热闹起来,负责早晨清扫和打理庭院的修女们推开窗户和大门,一股新鲜而又芳香的空气扑面而来。
安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这就春天最后的味道,这就是生命的味道呀。
“长公主殿下,您怎么起来了?”
负责打扫庭院的修女看到安娜公主坐在庭院的石台上感到很吃惊,之前公主殿下已经病魔缠身在床上昏迷了半个多月了。不禁担心地跑过去想搀扶公主回屋休息
“早上好,艾格尼丝,今天我感觉好一些了就起来了~就让我在外边多坐一会吧~”
谦虚随和而沉稳的声线,即使已经年高七十,重病缠身依然没有失去那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活力。一双动人的天青石色的瞳孔中透着慧智,右手中指左侧的老茧那是因为她几十年来长期执笔写作造成的。
“海伦!海伦!你这个懒虫!快起来!长公主殿下醒来啦!你这个不称职的家伙”
“抱歉抱歉!公主殿下!我一不小心睡着了哎呀!”
冒冒失失的从安娜房间跑出来一个没留神摔倒,这位海伦就是在夜晚负责照顾长公主殿下却一不留神睡着的迷糊蛋,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眼角含着泪水。
“没事的艾格尼丝,海伦守了这么长时间累了很正常嘛,正好你们两个都在,谢谢你们这些年的照顾和陪伴,这里有些东西交给你们。”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袋和一个羊皮卷,分别交到艾格尼丝和海伦手上。
“公主殿下……这……这是?”
见艾格尼丝有些不解,长公主殿下解释道
“用这些钱帮你的弟弟托里回萨洛尼亚老家买些地吧,落叶归根,君士坦丁堡的社会太复杂不适合你们兄妹,还俗回老家找个合适人家好好生活吧。”
“这怎么可以殿下?这是您全部的积蓄呀”
“钱是给还要活着人用的,我已经用不着了。”和聪明而单纯的艾格尼丝交代完,长公主又将另一个袋子交给海伦。
“海伦,你和你的哥哥想要学武但一直苦于没老师对吧?这是我闲暇之余在图书馆收集整理的从古希腊时代至今的剑术武术图谱,送给你吧。”
“啊?!真的假的?!还有图画说明?!真是太好了!”
“毕竟你和你哥哥都是看到字就头晕的类型嘛~”
“谢谢您!长公主殿下!愿上帝保佑您!~”
“也愿上帝保佑你们和你们的家人,海伦~艾格尼丝~”
最后,和照顾了自己多年的两位仆人和朋友——含着泪水的艾格尼丝和因为得到长公主亲手绘制的古代武术图鉴而欣喜若狂的海伦告别完,吩咐她们下去把庭院的小门关上,清幽的庭院里,又只剩下了长公主安娜自己。
朝阳的温暖穿过庭院长廊的蔓藤洒在石桌上,洒在那本多少年来一直被安娜细心绘制后又仔细保管的书卷上。烫金的书卷卷宗外边,是安娜耗费数年亲手刻制的书名——《阿莱克修斯传》,这是她在在那场争斗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倾尽毕生所完成的回忆和追溯她的伟大父亲——阿莱克修斯·科穆宁陛下,那是她的伟大父亲拯救拜占庭罗马的伟大的英雄史诗。
“父亲……母亲……康斯坦丁(杜卡斯)……尼基弗鲁斯(布林尼乌斯)……最后连约翰都不在了……”
回忆着人生七十年的沧桑,回想着七十年人生的苦辣酸甜,安娜长公主抚摸着父亲的名字,回想着人生走过的几十年时间,感慨万分。
她,长公主安娜,伟大的罗马帝国皇帝阿莱克修斯与皇后伊琳妮的女儿,降生于高贵的皇家紫色产房并在皇宫中长大自出生之后就被定为皇位的继承人,直到她的弟弟降生为止,她都是拜占庭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在其早年的生活中,安娜作为帝国的继承人接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学习了文学、修辞和科学,饱读古希腊哲学,还在导师的帮助下学习了历史、医学、数学。 她的父亲阿莱克修斯一世一开始选定米海尔七世的儿子君士坦丁·杜卡斯为其继承人,并让他与安娜定下了婚约。后来长子约翰出生,王位继承权才转给了约翰。君士坦丁·杜卡斯去世之后,1097年,安娜与尼基弗鲁斯·布林尼乌斯结婚。安娜与皇后试图说服阿历克塞一世将皇位转让给布林尼乌斯,但最终,因为在关键时刻丈夫布林尼乌斯的的放弃,安娜的弟弟约翰最终坐稳了皇位。从那时起,安娜彻底淡出了政界,专心于学术和历史研究,转眼,就是几十年时间。
这位年事已高,满鬓斑白的公主殿下,就是欧洲千百年来享有盛名的才女安娜·科穆宁娜长公主殿下。她的博学多识曾经让无数同为学者的同行蛰伏,她的高贵血统和从小受过的皇家教育让她曾经有着几乎所有年轻皇族都无法抗拒的傲慢和自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棱角、傲慢和自大,都被时间和岁月磨平了。
曾几何时,在她被约翰剥夺了皇位继承权的许多年里,她不止一次诅咒她的弟弟,认为是他剥夺了她承担神圣责任的天命,是他毁了拜占庭的未来。但是眼看着拜占庭帝国在安纳托利亚的失地在弟弟的带领下逐渐被收复,当拜占庭的荣光和辉煌渐渐被拾回时,安娜迷茫了,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弟弟,直到七年前,君士坦丁堡传来她的弟弟约翰去世的消息后,她才终于发现,自己哭了……
她早就已经不再记恨他的弟弟,她多年来在科学历史方面的各种研究一直都有皇室的支持才得以继续,他们的错误在于弟弟不应该生在自己后面,或者自己不应该出生后就被理所当然的得到了皇位的继承权。
上帝赐予了她一个伟大的父亲和血统,却也和她这个原本有能力做很多事情的才女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她曾经为了这个命运的嘲讽纠结和痛苦了很多年,现在,她想明白了。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那么最后,你还有什么心愿了吗?】
不知哪里的声音,询问着这位已经顿悟了人生看淡了荣辱的安娜公主。
“愿拜占庭罗马荣光永存……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
【……好吧,虽然不合规矩,但是你……就算例外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长公主最后的豁达和无私所打动,沉默一会之后,那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声音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但是希望你记住,历史和未来永远都是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既然你有如此觉悟,那再给罗马一个机会也未尝不可,你先好好的休息一会吧……】
过了一会之后,忠诚的仆人,公主多年的伙伴和朋友,海伦和艾格尼丝端着公主殿下的早餐来到庭院。见到了在庭院长廊里睡着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小心翼翼地将餐盘放在长廊石台上,艾格尼丝轻轻地拍了一下公主殿下
“殿下,吃点东西吧。”
但是不管怎么叫,安娜公主殿下都没有醒来。
“殿下……殿”这次,人生迷糊了十九年海伦第一次比艾格尼丝先明白了。
“不……不要叫殿下了艾格……”话没说完,海伦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了。
“让殿下呜呜……再睡一会吧……呜呜呜~~~”
直到这时,艾格尼丝才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仿佛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公主殿下走了,悄无声息地走老,她走的那么平静,那么安详。
就像小时候在宫廷花园看书时一样,坐在长廊的石台上靠着柱子,怀里抱着一本和体型明显不相称的书,等着上朝回家的爸爸来长廊找她,叫她回家。
公元1153年,拜占庭罗马帝国开国皇帝阿莱克修斯大帝的女儿,安娜·科穆宁娜长公主,欧洲历史上最早的女性历史学家,中世纪欧洲最著名的女学者、政治家和才女,在这一年走完了她的人生。享年七十岁……
安娜公主殿下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是她人生的又一段全新的旅程,是每一位自称为罗马人的光明未来,那是一个遥远的路程,也是梦想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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